本文转载自《瞭望东方周刊》805期,原标题为《明尼苏达白与黑》。
“明尼苏达州的‘黑白差’是全美最为严重的之一。”
文│戴闻名
明尼苏达州是美国中西部最大的州,面积22.5万平方公里,约与中国广西相当,人口为560万。
“明尼苏达”(Minnesota)的名字,来自于当地原住民语,意思是“如云之水”。明尼苏达州境内多水系湖泊,又称“万湖之州”,北美五大湖中的苏必利尔湖的一大块,就位于明尼苏达州之内。
一个有着如此美好名字的地方,却在2020年5月,因为一个黑人的惨死,成为了“骚乱”的同义词,登上了全球媒体的头条位置。
全美名列前茅的“黑白差”
如果要追本溯源的话,明尼苏达州最早的移民来自欧洲,特别是北欧、德国和东欧。时至今日,明尼苏达州仍然被北欧裔美国人德裔美国人和捷克裔美国人视为各自在美国的“文化故乡”。
也就是说,明尼苏达州是个基本盘很“白”的州。白人在总人口中的占比高达88.2%。
明尼苏达州也是个幸运之地:自然资源丰富,拥有美国最大的铁矿之一,湖泊森林面积广阔,还是著名的农业产区和旅游目的地,所以其平均生活水准在美国一直处于上游。二战之后,高科技和制造业也开始蓬勃发展,特别是在“双城”(州内最大、人口最密集、经济最发达的两个城市——州首府圣保罗和最大城市明尼阿波利斯)地区。
新冠肺炎疫情中家喻户晓的3M公司,总部就在明尼苏达州。哈根达斯冰淇淋的母公司通用磨坊也是明州企业。零售品牌百思买、著名医疗集团梅奥诊所,也都把总部设在这里。
随着经济的繁荣,这里的西班牙裔、亚裔和非洲裔人口也在逐步增加。在明尼阿波利斯市,非洲裔人口已经占到总人口的20%。这里还聚居着美国最大的非洲索马里裔族群,共有5.7万人。
但是,黑人与白人之间,并没有因为经济繁荣而实现和谐共处。相反,州内的“黑白差”却有与日俱增之势。
明尼阿波利斯市市政委员会成员安德亚·詹金斯在接受采访时直指:“明尼苏达州的‘黑白差’是全美最为严重的之一。”
在明尼苏达州,白人的失业率约为3%,黑人的失业率则高达8%,“黑白就业差”在全美高居第四位。
2017年的人口普查数据表明,明尼阿波利斯市76%的白人家庭拥有房产,而黑人家庭的有产率只有24%。这个差距在全美也名列前茅。
据《明尼阿波利斯星论坛报》2019年报道,全美最大的16个都会区中,明尼阿波利斯市黑人与白人之间的贫富差距水平高居第三位。
差距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排斥与歧视。而其中最为明显的歧视,就体现在白人警察与黑人“罪犯”之间。
明州城市研究机构City Lab的研究结果表明,在明尼阿波利斯,黑人因为低级犯罪(比如车里音乐声量过大、在公共场合饮酒等)而被捕的几率是白人的8.7倍。
过去10年中,本地警察枪击案件的受害者更有60%是黑人。
5月25日,美国明尼阿波利斯,白人警察用膝盖压住非洲裔美国人乔治·弗洛伊德
“我不能呼吸”
“黑白矛盾”的最新受害者,就是46岁的非洲裔美国人乔治·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在得克萨斯州休斯敦长大,2014年来到明尼阿波利斯,做过一段卡车司机,后来在当地一家餐厅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之后,明尼苏达全州禁足,他也失业了。
5月25日晚8时许,喝醉了的弗洛伊德来到一家小店购买商品,却被发现使用的是20美元假钞,于是店员报警处理。
警察赶到后,给他戴上手铐,试图将他押进警车,但可能是因为醉酒,也可能是因为害怕,他的双腿似乎不听使唤,怎么也上不了车。
此时,44岁的白人警察德雷克·乔文和同事一起把他从警车上拉了下来,扑倒在地。乔文直接把膝盖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附近民众的注视之下,乔文的膝盖一共在弗洛伊德的脖子上压了8分46秒之久,直到他彻底失去知觉。
这期间,弗洛伊德一直在呻吟、哭泣、求饶。他在接近窒息时哀嚎的那句 “我不能呼吸”(“I can’t breathe”),后来成为席卷全美的抗议活动最著名的口号。
从被上传网络的视频中看,在此过程中,周边的路人一直在惊呼:“检查一下!看看他怎么样了!”还有人边录像边怒吼:“你好像很享受似的!” 但乔文和在场的其他警察就是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地一直压到弗洛伊德死亡。
八年间428次“锁颈”
弗洛伊德并不是第一个被白人警察“锁颈”的黑人。
据美国媒体报道,2012年以来,涉事的明尼阿波利斯警局在抓捕行动中至少使用了428次“锁颈”,且其中65%针对的是弗洛伊德这样的非洲裔美国人。
在被实施“锁颈”的428人中,又至少有58人失去知觉,其中33人为非洲裔。
事后,美国多名警方专家表示,警局内部并未系统性地教授过“锁颈”,也从未允许警察在实际抓捕中使用。所以,很明显是明尼阿波利斯警局私下系统性地允许警察滥用暴力,最终导致了弗洛伊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活活“锁死”。
弗洛伊德也并不是明尼苏达州第一个因为被白人警察杀死而引发广泛抗议的黑人。
2016年7月,32岁的黑人司机费南多·卡斯提尔在路上被白人警察亚涅斯截查,要求其出示驾照。卡斯提尔主动告知车上有合法持有的枪支,亚涅斯随即命令他举起双手。在卡斯提尔继续伸手去拿驾照时,亚涅斯竟然向他连开数枪。
坐在副驾驶座的卡斯提尔女友通过手机直播了男友中枪垂死的过程。他们4岁的女儿也在后座亲眼目睹了整个惨剧。卡斯提尔最终送医不治。
即使有直播和视频为证,在经过5天讨论后,由10名白人和2名黑人组成的陪审团仍然判定亚涅斯无罪释放。
对此,卡斯提尔的家人悲愤无比。他的母亲在接受采访时怒斥:“警察以蔑视人类的态度开枪,这种行为却被允许。谢谢你,明尼苏达州。”
卡斯提尔之死,同样曾让明州黑人感受到了切骨之痛,近2000人上街游行并聚集在州议会大厦前集体抗议。
因此,弗洛伊德的死,更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的最新伤疤。如安德亚·詹金斯所说:“数十年来明尼阿波利斯警方与黑人社区的紧张关系,直接导致了这个悲剧时刻的到来。”
5月31日,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一名警察举起手枪
新仇旧恨累积叠加
放眼整个美国,过去这些年里,白人警察暴力执法导致黑人死亡的惨剧,可谓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2014年7月,黑人男子埃里克·加纳在纽约被白人警察怀疑贩卖私烟,随后数名警察一起围上来对他锁喉。在11次重复“我不能呼吸”(I can’t breathe)后,加纳窒息过去,送医后一小时死亡。
涉事的白人警察潘塔里奥最终同样被判免于起诉,从而引发了全国范围的大抗议。时任总统奥巴马坦承,这起事件是个“美国问题”。
2014年8月,密苏里州弗格森手无寸铁的18岁黑人青年迈克尔·布朗被白人警察开枪打死,在当地引发了严重骚乱和纵火,抗议持续数月之久。
新仇旧恨累积叠加,使弗洛伊德之死,激起了比以往更激烈的反弹和抗议。
“我不能呼吸”(I can’t breathe)和“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 在数天之内成为全球性的抗议口号和社交媒体标签。
目前,抗议示威已经蔓延到全美140个城市,包括华盛顿特区在内的至少40个城市实施宵禁。全美已经有28个州和华盛顿特区调用了超过两万名国民警卫队队员应对抗议活动。
抗议声势之大,使白宫不得不在北门外的拉法耶广场周围竖起近2.5米高的铁网围墙,总统特朗普也躲进了地下掩体。
处理抗议活动的不少警察甚至与抗议者跪地握手,表达自己的支持。
世界范围内,加拿大、德国、英国、意大利都爆发了声援弗洛伊德和黑人群体的“黑人的命也是命”大抗议。
非洲国家领导人也公开对示威活动表达了支持,加纳前总统罗林斯更直指特朗普当局使种族矛盾升级,而示威活动“令人温暖”。
5月28日,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市,一名女士查看遭纵火的商店
“骚乱是不被倾听者的表达”
日前,三位美国前总统克林顿、布什和奥巴马也罕见地打破前任总统不评论时事的惯例,就弗洛伊德事件公开发声。
克林顿在其基金会网站上发表的声明中写道,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57年前在《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中说,希望他的4个孩子生活在一个不以肤色而以品格来评价一个人的国家里——“现如今,这个梦想似乎更加遥不可及了。”
而如果美国继续允许“一种心照不宣的预设区别对待有色人种”,美国将永远无法实现马丁·路德·金的梦想。
布什则直接指出,此次悲剧和此前的一系列悲剧都在质问:我们该如何结束美国社会中的系统性种族主义?
作为美国历史上首位非洲裔总统,奥巴马对弗洛伊德之死更加感同身受,并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执政的特朗普政府。
他一方面呼吁对事件进行充分调查,“确保正义能够实现”,另一方面指出,如果想要真正改变,必须通过抗议和选举两种方式实现。也就是说,在今年11月举行的大选中,应该把选票投给“能够带来改变的候选人”。
在全世界的压力之下,乔文已因三级谋杀罪和过失杀人罪被批捕。明尼苏达州州长沃尔兹日前宣布,将对明尼阿波利斯市警察局提起民权指控,州人权部也将对其过去10年来的政策、程序和做法展开正式调查。
但是,在新冠疫情仍然未受控制和社会民意严重撕裂的当下,美国是否能够真的反躬自省,痛下决心根除“系统性种族主义”和社会财富分配不均带来的其他系统性矛盾,恐怕还要打个问号。
如马丁·路德·金之子、非洲裔美国社会活动家马丁·路德·金三世所说:“骚乱是不被倾听者的表达”。弗洛伊德之死,是一场明尼苏达州之殇,更是一记敲响给全美国的警钟。
栏目主编:张武 文字编辑:刘璐 题图来源:IC photo 图片编辑:项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