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安的幸福缘(上)
原铁道兵二师六团三营学生三连 吉农
佛说,人生在世,皆有因缘。换句话讲就是世间的缘都为因果相连,任何机缘取决于自我修行,无论是贫困,还是艰险,都必须勇敢面对,谁欣然接受了生活的给予,谁就把握了生活的幸福。
——题记
周长安是我的小学同学,我们在一条巷子长大,在一个班学习,在一起做作业,也一起绷弹球,一起斗蟋蟀。在那个特殊的疯狂年代,我们还是小屁孩儿,佩戴着红小兵的袖筒,也跟着红卫兵散传单、贴标语、趴火车,风风火火地去搞什么革命大串连。
早年,周长安家境困难,大哥报名去了大荔农场,姐姐在一家街道办的缝纫社,挣俩钱补贴家用,父亲得了矽肺提前从水泥厂退休,母亲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为了减轻家庭负担,长安就悄悄到一个通宵小饭馆打杂混饭吃,当然更主要的是饭馆打饼的师傅还是位习武之人,空闲时可以教他练练拳脚,长安也成了远近有名的“练家子”。
后来我们进入中学,开始了复课闹革命,说是复课却没有课本,也没有课程安排,整天就是学工、学农、军训,要么去挖防空洞,校园生活单调而枯燥,湮没了我们追求知识、向往高考的愿望。
记得最惬意的是,我和周长安在钟楼盘道,口干舌燥地不停对着往行人,朗读1970年两报一刊元旦社论,《迎接伟大的七十年代》,只因为这篇文章,既是一篇文辞犀利震撼的檄文,又是一篇文笔流畅生动的散文,犹如春风化雨,初见彩虹,润湿了少年干涸的心田。其中“在整个地球上,再也找不到一块帝国主义的安定的绿洲了。”这一句,至今还记忆在胸。
1970年8月我被学校批准,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愿望,编入了建设三线学生连,浩浩荡荡开赴陕南,跟随铁道兵部队并肩修筑襄渝铁路。这是一支史无前例部队编制,说是学生吧,却编入部队管理,说是军人吧,可没有军装。到达紫阳县石门沟工地的第一天晚上,我打着手电筒就赶紧给周长安写信,喜悦的心情跃然纸上。不久就收到他的回信,他在信里说,很羡慕我们这些同学,没有去的同学都好像打不起精神,还在信中鼓励我,好好接受解放军的再教育,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做一个毛主席的好战士。他在第二封信里又兴奋地告诉我,他被分配到了东郊一家国营大型企业。然而,我给他发出祝贺的信以后,就再也没有收到长安的信了,从此以后也是杳无音信,一种失落感困扰好久,多年的好友竟然失联了。
铁路建设结束回到西安,我去找他,他搬家了,托人打听,都说他和所有同学都没有了联系,十年后的一个周末,我和周长安在街头遇见了。他穿着一身劳动布工作服,肥大的裤脚下面,登了一双土黄色的翻毛皮鞋,头发好久没理,胡子拉茬的。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为什么不愿和我联系,家里发生了啥变故,他好像把我当成了陌路人,低头不语。最后涨红了脸告诉我,他被安排到了工厂的职工食堂,成了一个做饭的。厂子也没有单身宿舍,他只好在食堂仓库里搭了一张床先凑合着,说以后厂里给了房子再给我留联系地址。他还说七一年春节前,省革命委员会组织了赴陕南安康襄渝铁路建设工地的慰问团,他踊跃报名参加了,到了安康驻地一打听,慰问团距离我们连队的紫阳县石门沟有一百多里,而且没有公路,得沿汉江走水路,时间上根本不允许,于是看望我的念头打消了。不过让他激动不已的是看到了铁路建设工地热火朝天的场面,银装素裹的秦巴山上到处是红旗飞舞,炮声隆隆,同时也让他因为没有投身这火热的建设而越发自卑。
果然两年后来信了,字里行间充满着喜悦,厂里为了解决大龄青年结婚问题,给他在幸福路分得一间筒子楼,媳妇原先是他的徒弟,刚刚生下个胖小子,还说等我给孩子起个名字呢?我接到信后立马就去找他,见面就说,娃是在幸福路生的,那就叫周幸福吧,甚至连小名都想好了,叫福蛋儿。
幸福路是东郊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与之相隔百十米平行的还有一条路叫万寿路,沿着路边都是企业盖得职工家属楼,周长安一家三口就住在这里。虽说只有十几个平米,厨房还在楼道里,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心满意足了。那天他媳妇头上还裹着厚厚的头巾,陕西人讲究坐月子婆娘怕招风受凉,都是这个扮相。媳妇见我来了,不管不顾地一把拽掉头巾,下地麻利地做了几个菜,记得是油炸花生米、炒鸡蛋、炝莲菜和楼下买的猪头肉,喝的是西凤酒。那天小福蛋儿静静地睡着,不哭也不闹。我俩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那个时候九点就没有公交车了,周长安用自行车驮上我,送了十几里路。
酒酣耳热的长安敞开衣襟,一路上滔滔不绝,讲起了他这几年得意的故事,一不留神,把自己心中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也抖搂出来啦。
应该是四年前盛夏的事儿吧,有天,长安在库房盘点完货物,出了厂门透透风,熟悉的街道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路边的灯光都显得那样陌生。突然,身后一个人拽住了他,神情慌张地说:“大哥,后边有个流氓在跟踪我。”长安回过头一看,果然有个黑影,先是蹲下捡什么,然后朝这边走来,他说,别怕,便快步跑过去,没等对方出手就飞起一脚将那个黑影踢翻在地,本想再教训几句,不料那个家伙扔下手里的砖块起身跑掉了。
路灯下,长安才看清楚是位姑娘,心神不定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说:“大哥,你是个好人,勇敢得很,我刚才特别害怕,更害怕流氓打伤你怎么办。”
“他呀,说是流氓还高看他了,就是个社会上的小混混,我要揍他绰绰有余。”长安挽起衣袖亮出肌肉,轻松地说。
“大哥,你能送送我吗?我就住在前面的家属区。”她显得心有余悸。
这时候,长安才仔细地打量身边这个姑娘,白底带小花的涤确良衬衫裹着不怎么高的身体,斜挎着一个军用布包。清爽利落的马尾辫高高扎着,眼睛反射出路边的灯光,格外明亮,嘴角微微胆怯地颤抖着。长安胸口咚咚直跳,脸也胀得通红,自己从来可没有跟女孩子这么近距离待在一起过,犹豫片刻,他还是玩了一把“胆量”。
这个女孩叫孙晓芸,是邻厂子女,在永寿县马坊公社插队,最近母亲有病,她是专门回来伺候的。晓芸静静在说,长安默默在听,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俩人却全然不知。
“大哥,我家到了,谢谢你!你等一会,我去拿把伞给你。”晓芸飞快地从单元楼出来,把伞撑开递给长安,转身害羞地跑开了,他看着晓芸离开的背影,被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围绕着。
后来的几个月里,长安时不时地到晓芸家楼下还伞,满心希望能见到晓芸,却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后勤科的孙向坤科长退休通知下来了,新来的科长专门举办了一个欢送宴。因为是小范围聚餐,来的都是食堂里的人,大家入席后,长安突然瞄见晓芸也来了,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新科长举起酒杯站起来说:“今天大家聚会,欢送孙科长光荣退休。我很激动,咱们科长从进厂到现在,一直在食堂勤勤恳恳工作了二十多年,带了一拨又一拨的徒弟,也给我们留下了精湛的厨艺和宝贵的精神财富,大家在他的领导下,保障了职工的餐饮供应,为我们厂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今天欢送我们的孙科长,大伙都把酒端起,为老领导健康、幸福、快乐干杯!”
这时,角落里的晓芸走过来,给大家一一添酒,当走到周长安跟前时,眼神迷离,流露出了只有长安能够察觉到的那一丝紧张。
新科长又举起第二杯酒,清了清嗓门说:“你们知道给大家斟酒的女娃是谁吗?我在这儿介绍一下,她叫孙晓芸,是孙向坤科长的女儿。根据上面的政策和科长的申请,劳资科报请厂领导研究,同意晓芸接班顶替,分配到食堂工作,我提议,大家都把门前的酒举起干了,表示欢迎!”
晓芸急忙放下酒瓶,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满脸羞涩的说:“谢谢各位师傅,往后请多多指导。”
接着,大家把目光都投向孙科长,新科长明白大伙儿的意思,就说:“科长,您先动筷儿,你不动,我们后生们咋敢动呀!”老科长拿起筷子说:“来来来,大家一块来。这么些年,你们跟着我干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我也要谢谢大伙儿,中秋节快到了,我们共同举杯,节日快乐!”
三巡过后,气氛推到了高潮,新科长对着长安说,你现在也算是咱食堂的主力了,今天你掌勺,准备上热菜。
“好!今天看我的。”长安得到领导赞赏有点得意。
晓芸跟着周长安进了操作间,看着他的后背说,咋就想不到,今天在这儿见到了你。长安边系围裙边说:“你的雨伞还在我那儿呢,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好多次,都见不着你,心里挺那个的。”晓芸接过话茬问:“哪个?不会是专门送伞吧?”
顿时,长安好像做错事的孩子,浑身发热,额头渗出了汗珠,多亏炉膛中的火苗给他遮掩了一下。尴尬地回答:“我呀,就是专门送伞呢。”说笑间,晓芸转移了话头:“我在西安没待几天就回永寿了,你当然见不着我了。”
晓芸上班第一天,就被安排在周长安手下打杂,晓芸自然也改口把长安叫师傅了,长安似逗非逗说:“你还是叫我大哥好,我才上炉子几天呀,叫师傅不敢当。”晓芸看着长安,羞答答地说:“以后在单位叫师傅,出了厂门叫大哥。”说完借故跑开了。
那年冬天,市里的影院首映法国影片《佐罗》。周长安天刚亮,就骑车赶到东门外的虹光电影院,抢到两张票。一进食堂操作间就迫不及待地找到晓芸,惴惴不安地把票塞到她手里说:“电影,《佐罗》。”
电影开演了,晓芸依偎在长安身边,过了一会儿,一只手顺从地被拉过去,掖在长安厚厚的棉袄里暖着。散场出了影院,晓芸嗲嗲地说:“大哥,没有公交了,咋办?”
“咋办?有我的二八大杠呢!”
一路上,晓芸坐在自行车后架,紧紧地搂着长安这虎背熊腰。尽管北风呼呼,长安却越蹬越热,摘掉了棉帽递给晓芸:“天冷,你戴上。”晓芸解下自己的围巾给长安系上,然后把脸蛋妥妥地贴在长安后背。这就是爱情?来的太突然,太猛烈,让长安顿时诚惶诚恐,不知所措了,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打了一个趔趄,瞬间又开始激烈的蹦跳不止……
我开玩笑地说:“你这个家伙贼的很,一张电影票就把媳妇哄到手咧!”长安嘿嘿一笑:“俺这叫水到渠成,媳妇是个过日子的女人,不光是哄到手,我还要哄她一辈子呢!”
(未完待续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