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绵雨疏疏、秋风瑟瑟。六盘水站开往且午站的57091次通勤列车上,邓明发与熟识的同事打着招呼,把装有猪肉、蔬菜的塑料袋顺手搁置在小茶桌上。车窗外,云雾在山间升腾回旋,大自然的画笔点点晕染,在乌蒙大地上绘出了无数形态各异、变幻无穷的云山雾海。
列车呼啸着钻进狭长的隧道,大约跑了13分钟才从山间露出头来。邓明发说:“刚经过的是梅花山隧道,我们这就进入云南的地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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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消雾散处,是云贵不同风月的分界线,崇山峻岭苍茫无际,沟壑纵横行路艰难。坐着火车跨省通勤39载的邓明发,是六盘水车务段背开柱站的值班员。1985年,21岁的邓明发退伍转业到原水城车务段工作。还没上岗,父母就把他唤回了位于贵州省毕节市赫章县妈姑镇的老家,盘算着让这个最疼爱的幺儿就近在镇上的铅锌厂工作。但邓明发还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他仍然记得,在接近年末的一天,一家人整齐地围坐在泥巴炉前,做出了决定:让邓明发走出大山,到铁路上班。
前往车务段报到的邓明发,主动请缨到最艰苦的小站工作。那时,从马嘎站到徐屯站是贵昆铁路全线最为艰苦的区段。乌蒙山像浩渺无边的大海,背开柱、荷马岭等14个小站犹如大海中的座座灯塔,在无涯无际的山之海洋中巍然屹立。小站名字虽美丽动听,背后却饱含辛酸,葡萄箐没有晶莹诱人的葡萄、梅花山没有含苞欲放的梅花、荷马岭吊在悬崖上、背开柱荒凉寂寞、扒挪块如同它的彝语含义就像一块“不毛之地”……几乎所有的困难也集中在了这些小站:吃水用电难、买菜购粮难、看病就医难、子女入托难、家属住房难、文化娱乐难、青工找对象难。
邓明发来到了“半截车站塞在隧道肚子里”的背开柱站,以扳道员为起点,开启了扎根乌蒙山的职业生涯。
荷马岭站与背开柱站隔沟相望,吆喝一嗓子对面都能听见。从荷马岭站途经背开柱站再到木嘎站,直线距离不足4公里,海拔高差却达150米。为了降低坡度,铁路建设者采取了增加线路长度的办法,修建了一条16公里长的“盘山铁路”。据六盘水工电段六盘水综合维修车间主任卯申奎介绍,这段线路在山肚子里扭了三个弯,呈“S”形盘旋,上、中、下三层重叠的线路在陡峭的山体里穿行,是贵昆铁路在乌蒙山区最壮美的一段铁路展线。
如果说背开柱站开创了车站设在隧道内的先河,具有重大的时代影响和科技价值,那么荷马岭背开柱展线不仅是技术上的创新,也是对中国铁路建设能力的一次重大考验。
修建荷马岭站时,工作面狭窄,机械用不上、人工也施展不开,施工难度极大。铁路建设者用钢钎大锤劈山凿石,在悬崖峭壁上千辛万苦规整出两条轨道且设立车站,做到能够避让列车、保证通行。车站东距六盘水市62公里、西距宣威市72公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不通公路。贵昆铁路通车后,沿线百姓所需的农用物资、日用百货等通过列车零担托运到荷马岭站后再进入千家万户。同时,附近乡镇的土特产也通过列车运往城市。当年,往返于昆明和贵阳之间的201/202次列车每天停靠荷马岭站,让这里成为了方圆百里名副其实的客货集散地。
2012年12月6日,国家Ⅰ级双线自动闭塞电气化铁路——六盘水至沾益铁路复线正式开通,撤销了荷马岭站、木嘎站等11个站,仅保留了新建的扒挪块、背开柱、且午3个站。老站们完成了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
如今,昔日热闹的老站变得斑驳清寂,站台杂草丛生,站牌杳无踪迹,站房千疮百孔、残缺不堪,在岁月的流逝中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1989年,荷马岭站第一任站长陈顺富临终前,贵昆铁路电气化改造工程已接近尾声。他立下了“希望能看着电气化铁路通车”的遗愿,最终家人将其安葬在了站台南面的桥头边。35年过去,陈顺富墓旁的荒草随风摇曳,低吟的山风讲述着他以站为家、鞠躬尽瘁的故事。老站长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六个子女前行的道路,他们继承了父亲的优良品质,用各自的方式在不同的岗位续写着平凡而又伟大的故事。
绵延的铁轨上,一列列火车载着旅客、货物往来穿梭,滚滚向前。废弃的老贵昆铁路,铁轨早已拆除,只留下硌脚的道砟在荒草丛中开出一条路来,混着泥土向漆黑的隧道延伸。遗址或许会被岁月慢慢侵蚀,但先辈们用汗水和热血铸就的铁路历史丰碑,为后人留下了不朽的精神财富。
66年前,铁路建设者翻山越岭来到了云贵接壤的高山峡谷,战天斗地,修建出首条内地通往边疆云南的铁路。仅宣威境内,百余公里长的路段,就有杨尚清等221名烈士为筑路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长眠在了宣威乐丰烈士陵园,故乡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远方……
今年底,邓明发即将退休。伫立在背开柱站的站台上,他仰望头顶的蜜蜂岩,内心无比眷恋。“太热爱这份工作了,真没干够!”他想在离岗前多为有需要的同事顶几次班、想把楼道和运转室的卫生再搞得干净些、想与陈顺富道个别……“想告诉老站长,这些年我没忘记他‘把安全守住’的嘱咐。”邓明发说。
邓明发还有个“奢侈”的心愿——登上昆明往返上海的K80/79次、昆明往返北京的Z162/161次列车的机车,以无遮挡视角看看宣威到六盘水这段通勤路的模样,给自己迎来送往了不知道多少回的这两位“老朋友”道个别。
空谷幽鸣,溪水潺潺。乌蒙铁道儿女拼搏奋斗的精神,如同山间的清泉穿越层峦叠嶂,虽遇阻挡、却不退却,流淌出动人的旋律,与乌蒙山脉的韵味及力量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不远处,承载着希望与梦想的列车正疾驰在乌蒙山间。